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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毛老满的垃圾场

『不要尖叫,做有用的事,不要尖叫。』

窃魂 【完整版】

*王也/诸葛青 

*接《长命锁》   《拜神》

*字数1w5突破

*下面正文

(1)

 

阎老金是最近几年才在北京活络起来的。

 

两掌天生十二指,所以又称十二爷。

 

他本人不待见这个名号,据说是因为阎老金出生那年正逢天灾,接生的老婆子见他是天生六指意喻不详,就跟他老娘商量把多出那两根手指头趁小赶紧切掉。他老娘思及毕竟是自己亲骨肉,舍不得下手,便掩面把这活计托给产婆。说来也奇,阎老金生时是开春,干冷得村头的河水还没化冻,天上更是晴空万里。那产婆手举菜刀作势要落,阎老金一声嚎啕,紧接着屋外就是一道大霹雷劈到房巴上,顺着阎老金家的电灯线把灯泡炸开,登时那产婆便是一脸玻璃碎渣,惨叫连连。他老娘因为这事赔给产婆好些票子,又挨那堆七姑八婆背后戳脊梁,说她生出个灾祸根来。本就是那个年代,他娘不好和人说道,心中郁结,死拖活拖到阎老金成人,才终于歇口气,一瓶药撒手西去。

 

按阎老金的说法,这名号忒他妈晦气。

 

阎老金是不待见,可旁人把这名号叫出去,名号一响再改就难。他也是一抻脖,浓痰一口,抹着嘴巴骂句脏,任由他们叫开去。

 

他自称是满清遗贵,这身份现在说出来不值钱,更何况往上倒三辈,他祖宗是哪个旮旯遛鸟的贝勒爷还不知道。现如今,北京环里几套房,那得拿得出货来才叫真财钱。不过吃他这一套的大有人在,上赶着捧臭脚还怕得不着新鲜,挤着脑袋跟十二爷攀亲带故,这搁在圈子里大家心知肚明,明面上不说,背地里都是吐沫星子淹成海,没啥稀罕的。

 

不过要说这阎老金是真有本事。他是个掮客,专门倒卖消息,这三教九流的他认识,这手指头往上指,眼珠子往上看的他也认识。大事小情,只要你能问出头来,他保准也都能给你说出个四五六来。

 

他做事有规矩,该讲的讲,不该讲的他一句不说。干这行,稍不留神就是犯众怒,谁不比谁金贵,谁不比谁有身价。真是碎嘴子,舌头上不上锁的,早就河漂去了。可阎老金这些年来不仅没被找过麻烦,反而过得更是如鱼得水,也少不得是些个老辈份的庇护。按照王也他爸的说法,就是这些年不讲规矩的野狗多了,但凡有这么一个讲些情理道义的,就正中那帮老家伙下怀。

 

而王也就是通过他爸认识的阎老金。

 

+

阎老金的买卖也不是什么人都做的,也许早些年间他是为拓名声来者不拒,但最近几年他风头正盛,又有老辈分的人给他坐镇,如果不是顶王卫国这个名号,王也很难见上他一面。

 

果然,王也的茶水喝掉半壶,阎老金才踏着步子走到茶楼的最里间。

 

“中海集团的三公子,久等久等。”阎老金说话不是地道京腔,但也说不出是别的地方的口音,这多半要源于他浓厚的鼻音,听得人想帮他使劲擤一把鼻涕。

 

“哪能。”王也起身迎他,“是我来早了。”

 

两个人各怀心思地寒暄一阵,仿佛两位太极高手过招,柔意绵绵却招招都透着刚劲,最后二人一笑化开招式,这才落座,品一口茶作为中场,探出眉目打量对方。

 

阎老金非政非商,爱财但不贪财,既非亡命徒,也非饕餮客,说白了,一眼看去阎老金就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中年男人。但仔细瞧,眉眼间的精明是藏不住的,这么多年和各界人士交游出的气度也不是一般人可有,讲起话来,言语中暗藏的傲更是像袖中箭咄咄逼人。

 

人精啊,王也端杯遮住嘴角一分苦笑。

 

“我听王哥说有事?”

 

“十二叔,朝您问个人。”

 

王也顺着他的话头改口,阎老金瞥他一眼,像是有些赞赏。王也心里门清阎老金的一声“三公子”不过是看在他爸面子上的调侃,真叫王也自己出来,阎老金正眼都不会瞧他一瞧。

 

做他们那行的,各个都冠着“爷”名,最好的就是这一套老规矩。

 

“嗯。”

 

阎老金这一声前音短,估计是自己觉得有些不够分量,又生生拖长一节。王也这时候突然开岔想起以前电视剧里的老太监,险些笑出声来。

 

“您认识的能人多,知道谁能给铜物件掌掌眼?”

 

阎老金下颌微收,嘴巴抿起,眉毛单挑一头,这就是有门路。可瓜片在茶杯里打过几个旋,阎老金还是这表情,做派拿捏得是一丝一毫不着急。王也知道自己是求人办事,也不心焦,端着茶水陪阎老金来这套杀劲儿的功夫。不过,他心里也想,这人情世故确实恼人,他以前觉得麻烦,现如今觉得还是麻烦。

 

“行啊小也子,我看你这年纪的,还少有这么沉稳的。”这算是过了阎老金的一关,王也松口气。

 

“北头冯家老四冯槐,那老小子专好倒腾铜物件,一天跟着魔似的,你要是有什么好东西给他瞧,他准保能瞧出门道来。”阎老金左手端杯,右手焦黄的指甲盖敲打在桌面上,老痰运在喉头,他探头冲着垃圾桶“喯”一口。

 

“不过话也说回来,冯老四是出名的胎哑巴,嘴在娘胎里就让浆糊给粘上,撬棍都撬不出个屁来,你找他看物件,怕是要费些心思了。”王也谢过阎老金的指点,他心头就没想过这事能轻松,能人多少都有些怪癖,要不然阎老金这家伙怎么在这干得风生水起,他那张嘴,往硬说掐人软肋捅人腰眼,往软说就是磨人耳根点人心窝,也就他能跟那帮老先生说得开了。

 

阎老金抹了嘴,两只眼睛里有光闪烁,显然是还有话说。

 

“能让你瞧上的铜物件……”他这寓意明显,王家有钱,王也要是想玩这类东西,糟贱的铁定不入眼,多半是不能见光的。要说阎老金这人,可能仗着王也是小辈,好奇心重起来竟然也不加回避。王也倒不怕这东西让他知道,本来就是照下照片想让阎老金带给冯槐,迟早要过他的眼,现在卖个便宜给阎老金,王也倒还省下许多事。

 

“也没多稀罕,十二叔您帮我把这照片给冯四爷看一眼,他要是有兴趣我再去拜访,他若是没兴趣,我也省的多跑一趟。”王也把照片放在桌面上推过去,阎老金的老花眼不重,可显然也有些力不从心,他拿起照片稍稍离远些,眉头习惯性皱起。多出来的六指在旁边支着,像是翘起的兰花指,王也真怕自己笑出来,赶紧喝一口茶水压下去。

 

突然阎老金的脸色一变,王也也跟着赶紧放下茶杯。

 

“小也子你这……你还好玩这东西呢?”

 

王也不懂,阎老金面色不佳地把照片放回到桌子上,似乎是有些忌惮。王也知道他肚子里有货,就添茶问他。阎老金又喝几口热茶,不跟刚才似的拿架子,反像是借此压惊,热水烫得舌头发麻,他呵一口气出来。

 

阎老金嘬着牙花子,手指头点在桌上,敲得当当直响。

 

“你看,”阎老金把照片就着刚才的方向推回去,“这是个铜铃铛。”王也点头。“你再瞧那上面画的是什么?”阎老金这句话才点醒王也,他之前只以为那是铜铃上的花纹,却没看出是画出形的东西,那玩意得倒着着,这么一看就看出问题,王也也跟着眉头一沉。

 

“这叫百鬼图,是要在地狱业火中受炙烤之刑的恶鬼,这铜铃铛形若小钟,作下扣状,本是寓意驱鬼镇鬼,但现在铃铛里面没有铜舌,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阎老金的职业病犯了,这时候还得吊人胃口,把他那套糊口的本事拿上来,王也真是在心里翻一个白眼,表面上还诚诚恳恳地继续摇头。

 

“民间对这东西还有个叫法,引魂铃。”阎老金呷一口水,把茶叶片叼在嘴里咀嚼,最后一口吐在烟灰缸里,像是想借此去去晦气,他的语气有点兴奋又有些忌讳。

 

“这回你找冯老四可算是找着了,那老邪物专好倒腾这些小邪物。”

 

(2)

 

“这东西真这么灵?”诸葛青拎起那铜铃铛,没有铜舌,这东西连摆件都只能算是残缺,但他还是小心翼翼没敢去用力摇晃。

 

“灵不灵说不好,关键是,是谁把这个东西给我的?”王也窝在沙发上抹一把脸,跟阎老金喝茶之后还又吃一顿饭,这两样简直是要他老命,回来之后整个人虚了,瘫着灌了两大杯水,这才算是缓过来。

 

“你说这铃铛是寄过来的?”诸葛青把铃铛递给王也,然后挤着从本来就不大的沙发上坐下,好像执着于小箱子的猫一样,明明旁边的沙发有更多的空地。王也把腿缩缩,实在没有地方,干脆伸到诸葛青后腰和沙发的夹缝之中。“地址没有写清楚吗?”诸葛青问道。

 

“我去查过,地址附近城市一片要拆的房子,早就没人住了。电话打过去到是有人接,一次是一个小孩,一次是个老头子,两个没一个能把话说溜的。”王也说道。

 

诸葛青沉思一阵说:“阎老金给你消息了吗?冯槐那边我们先去看看。”王也拍着大腿:“没那么快,冯槐这两天不知道跑哪去了,阎老金都联系不上,估计得再等一段时间。”诸葛青点头,他看着王也还是愁眉不展的样子突然问道:“你是不是觉得这东西和异人有关?”

 

王也微微往上挫着坐起来说:“经过上次桦婆婆那事之后,我就觉得那两件事之间能产生联系,就说明中间是有人在引线搭桥。一个在深山中一百多年没出去过,一个在村子里几十年也不露面,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必然是有人帮助各取所需。”他把铜铃举起来,那上面的花纹不知道是什么之前他还觉得有些好看,现在却只能让人浑身不自在,“他利用的就是这种和炼器师相似但又不尽相同的异人,只能说他参与这件事,但是完全看不到他从中得到的好处。”

 

“这是一个不成立的说法,因为人是不会无缘无故地去做一件事情。人是利益驱使的动物,他的所得和付出达到一定的比例,他才会去执行这个事情。”诸葛青接过他的话头,王也张张嘴巴觉得说的挺对,最后拿脚背顶了诸葛青一下,这还刚同住没几天,学他思路到还挺像。诸葛青做出一个无辜摊手的表情。

 

“又或者说他就是一根线,直到把所有的碎块连接起来,我们才能窥见他的阴谋。”说完两个人都有些沉默,这种人的心思之缜密是常人所不能及,既不暴露自己,还可以在暗中操纵,耍阴枪的最为鸡贼,也最为不好办。

 

他俩相视,决定卜一卦。

 

“你说这一个个是不是跟咱们有仇?”王也看着內境之内巨大的火球苦笑,一个张楚岚冯宝宝,一个马仙洪,现在还有这么一位神秘人,打怪升级都不带这么不给提示的啊!

 

“这就叫天机不可泄露啊……”诸葛青抱着肩膀,这世界上超出他认知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不由地让他多生出几分敬畏来。

 

从內境出来后,两个人决定还是先等阎老金的消息。不过诸葛青在此提出一个建议,他们可以尝试着将炁注入到铜铃中,看是否能催动它的能力,毕竟是个法器,也许是哪个炼器师炼出来的。诸葛青此时想到的是马仙洪的晃魂铃,但看上去又有些不同。王也劝说还是不要轻易尝试,毕竟这东西的没有保证,如果冯槐那边得不出什么结果,他们可以将这个东西寄给哪都通,交由他们去犯愁。

 

目前最最关键的,是藏在这个东西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

 

诸葛青喝不惯老北京豆汁儿的味,所以出去买早点王也都特意多打一份豆浆,再买几个糖果子,虽说一开始诸葛青对这个早饭存有疑惑,但是吃过几次之后觉得还不错,而且说早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再挑剔可也有些不厚道。

 

 

“小王啊,出来买饭啊。”

 

“刘大爷又遛鸟呢。”

 

“小兔崽子说话这么不招人听呢!”

 

“别别别,您是观赏鸟类陶冶情操。”

 

“这还差不多,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见过王也跟周边老大爷老大妈打成一片的模样,诸葛青特意封给他一个老人杀手的称号。诸葛青不招同性喜欢的效力是从三岁无限延伸的,老阿姨见着他宝啊贝啊,老大爷见他就差吹胡子瞪眼,这一点他自己也是颇为无奈。

 

“跟老人打交道,有一个金手指秘籍,你要不要听一下?”王也晃着手指头,嘴里还叼着半个糖果子问道。“要说就说,不说就不说。”诸葛青到是把王也那股劲给融汇贯通过来,一记阴掌打得王也措手不及,他咬着果子可以说是有些愤恨,但又有些无力,这一向是他以前用来怼诸葛青的,现在可以说是自食其果了。

 

“咳!”王也猛灌一口豆汁儿,诸葛青轻笑一声。

 

等一会儿,王也没了动静,诸葛青拿勺子敲敲碗边,“你倒是说啊。”

 

“说什么?”王也装傻充愣一把好手。“你的金手指秘籍呢?”诸葛青问。

 

王也一笑,贱兮兮地说一句,“你自己算啊。”

 

诸葛青手中勺一顿,“土——河——”

 

“乱——金——”

 

两人都是张着嘴瞎嚎,谁也没拿出真阵仗来。

 

诸葛青无奈地摇头:“无聊幼稚。”

 

王也得意咂嘴:“彼此彼此。”

 

“但你别说,我还真从老大爷那问出点有用的东西。”王也恢复正色说道,诸葛青挑挑眉毛示意他继续。“之前我查包裹寄来的地址,在隔壁城市的一片拆迁房中,那大爷恰好有个亲戚原本就是住在那的,说现在那一片是流浪汉的聚居地,俨然已形成一个小团体,管都管不过来。”

 

“你认为是个流浪汉把这东西给你?也许他就是随意填写的一个地址。”诸葛青提出这种可能。

 

“他完全可以把地址填得更远一些,或者是偏僻,而不会就在我们附近的城市。”王也说道。

 

“他想要我们找到他。”诸葛青明白王也的意思,“但又不希望别人找到他,而那个流浪汉的群体可以掩藏住他的身份。”王也点头。

 

“你去找冯槐,我去找那个流浪者。”诸葛青喝完最后一口豆浆说道,“这个阎老金不靠谱,我觉得冯槐和这个流浪之间会有什么联系。”直觉虽然不总是尽如人意,但某些情况下还是准得一比,尤其是在不好的情况下。

 

这时王也的手机传来一声震动,是短信,而且是阎老金的短信。他看完,递给诸葛青,上面是冯槐的住址和联系方式。

 

“准备一下,动身吧。”

 

(3)

 

诸葛青第一次一个人来到北方的城市,虽然同属于北方,但是凛冽而干燥的空气与北京有所不同,一直以来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的诸葛青在下火车后还是忍不住揉揉发干的鼻头。

 

这里的一切都很新鲜,小城市的悠闲自得让他都忍不住放下肩膀沉呼一口气。口袋里的手机震动,王也和冯槐已经取得联系,并且约在下午见面。

 

诸葛青飞快地回复一句,诸事小心。昨夜卜算冯槐的结果并不乐观,但他无法在从其中窥视到更多。冯槐出现在这些环节中必定不是偶然,并且将铜铃寄给王也的人很清楚王也能够接触到冯槐,能够通过阎老金了解到更多的事情。这说明,安排这一切的人其实离他们的生活并不远,甚至于他很有可能曾经和王也见过面。思及此,诸葛青隐隐觉得这次的事件中有某一样东西被隐藏起来,而这件东西将对他们影响甚大。

 

王也也同样回复一句。都是术士,诸葛青感觉到的事情王也不可能毫无察觉,但是就目前来讲,他们也只能先去试探,然后才能判断接下来应该如何安排。

 

坐上出租车,诸葛青把地址给司机师傅看过,本地人尤其是跑车的人对那地方都熟,一眼就看出是那片拆迁的房子。心中纵然是有好奇,但诸葛青上车后就在后座上闭目养神,司机师傅在后视镜中看他好几次,最终也只能把这份好奇心咽回到肚子里。

 

最后师傅把他放在距离那地方还有几分钟脚程的路边,诸葛青问他为什么不再往过去,师傅随他下车抽一支烟,递给诸葛青他回绝,师傅便顺手放进自己嘴里,狠狠吐一口。这片地界现在鲜少有人来,一是偏,二是因为拆迁,三就是因为那帮最近一段时间才汇集过来的流浪汉。那帮人行踪古怪,见到单独行动的人不抢,但是见到开车过来的就全都不知道从哪跑出来,蜂拥而上。找Jing cha 管过几次,结果人一到一看,半个身影都没有,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诸葛青听着师傅的讲述若有所思地问道:“那帮人是不是只冲上来,但没有实质性地破坏或者是抢?”师傅挠着头发,烟灰落在寸头上:“是,确实也是,那帮人就是吓人,事到没真干出过啥。”诸葛青点头笑笑,跟师傅道一声谢,自顾自朝着那片荒凉的破房烂瓦走去。

那师傅还想说什么,但看诸葛青的样子,他猛嘬几口烟后把烧红的烟屁股扔在旁边的排水沟里。这年头的年轻人想一出是一出,谁知道来这是凑什么热闹的。他耸耸肩,开车离开了。

 

 

这地方以前大概是那种老式的家属院,墙体有大面积的斑驳脱落,地面铺的水泥也不算是很平整,画在地上的羽毛球场早就磨损到只剩下几条隐约可以看见的线,诸葛青一踏入院子中就察觉到炁的存在。

 

果然这其中是有异人的,并且是像之前他们在北京那次遇到的那批人中对危险感知敏感的类型。诸葛青停住脚步没有再向前走,他既然发现这一点,那么那个人肯定早就发现了他,整个家属院的结构就像是一座深井,而他已步入深井之中,再做什么都只能后人一步了。

 

他抬起头,整栋楼的窗都是紧缩,老式的木制窗框上因多年的日晒雨淋而暴起鱼鳞状的漆皮,乍一眼望去,就像是一张苍老的面孔上生出的斑斑浓疮。

 

虽然身体没什么动作,但诸葛青还是口中轻念一声“听风吟”,四周声音皆可入耳中,但很快他就感觉到反常的一点。如果说他现在身处于丛林中,那么他可以听到最微弱的虫子振翅的声音,可以听到凶猛的野兽鼻息粗喘的声音,处在如今的文明社会,他应该听到远方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听到一切现代设备电流通过的声音,但是现在,他什么也听不到。

 

诸葛青把听风吟收起,狭长的眼中泄露出一线暗光,那张脸上的笑意此时更盛,却莫名的没有任何温度。他左脚踏位,右脚猛然抬起然后狠力跺下,一瞬间,除去诸葛青所站立的位置,周边的水泥地倏然陷落,留下几道宛如梅花桩般的土柱。诸葛青低头看去,那些土柱点拼在一起,赫然是一道硕大无比的符咒。

 

原本以为这些人就是普通人,诸葛青已经做好要靠游说来找出那个人的准备了。但现在看来,直接动手,更省事些。

 

“明人不做暗事,我既然已经来了,你又为什么不肯露面?”符咒被破的一瞬间,所有声音都涌入到诸葛青的耳中,即使不用听风吟,他也可以听到楼中传来的窃窃私语的声音。像是有无数颗眼睛在窗口打量,诸葛青莫名地感觉到被窥视的压力。

 

“诸葛家的人吗?”诸葛青愣了一下,不是因为这句话的内容,而是因为说话人的声音。

 

那是个孩子的声音。

 

“诸葛家什么时候还掺和北京的事儿了。”用孩子的声音说出这么一股子京腔味,诸葛青觉得之前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反而还带着些搞笑。

 

“我插手的不是北京的事,是王也的事。”他正色说道。

 

孩子咯咯咯笑起来,笑声四面八方,宛如一只硕大无比的古钟将诸葛青罩住,那笑声逐渐变得浑厚起来,显然是和他的内脏在引起共鸣,诸葛青立即运气炁护住内脏,果不其然,其内腹传来一阵钝痛,若不是他提前一步,只怕此时内脏受损他已然是站不起身。

 

这人的路子太过古怪,诸葛青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现在的处境。

 

脚下的符咒已破,此时退出院子足以自保但是想再进来必然难上加难,这孩子既然问起北京的事情,必然是知道引魂铃的存在,但单凭年龄来说,即使是童子命也不可能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与擤气不同,那孩子的笑声是将炁融进声音之中形成一个所谓的“域”,但凡是在这个域中的人,如不像诸葛青那样及时护住内脏,必然要落得爆体而亡的结果。

 

想到这里诸葛青心头一沉,这是致命的一击,那人难道要王也来难道是想杀了他?

“有点儿斤称。”这话要是放在前辈的口中,诸葛青还能勉为其难当成一句夸赞,可这却是出自一孩童之口,诸葛青只觉得有火从心底窜起,恨不得立马把那熊孩子给揪出来。但现在他只能听到声音,却无从判断那孩子究竟身处于何地。诸葛青暗自握拳,打罗天大醮之后,竟然屡屡被人逼迫到这种地步,当真是上赶着都想来教育教育他人外人天外天了。

 

“给我出来!”诸葛青当即捏诀坎字,水弹一颗颗击向窗户的位置,他不能用离字和其他攻击太大的招式,只伤到那一人还好,若是伤及其他人……诸葛青眉头紧皱,此地地形犹如深井,他已被困其中,那人想要攻击他简直是易如反掌,而他也只能被动的去防守,现在却还留给他攻击的空隙,这个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诸葛青等待的爆裂声并没有出现,那些水弹在接触到窗户的一瞬间,竟然被吸收进去?!

 

“你太信任自己的那双眼睛了。”诸葛青猛地转过身,那个孩子就站在他的身后。八九岁的模样,却老成地背着手,脸上完全不似孩童的天真烂漫,反而透露出一股腐败衰亡之气。那孩子抬起一只手,五根手指上血珠刚好冒出,他凭空五指化爪力朝手心紧握,周边的景象竟开始隐隐颤动起来。

 

“所见为实,若是为虚呢?”

 

那孩子的话音落下,诸葛青眼见周边的楼房枯木以及脚下被震塌的水泥地都犹如一展画卷被人收去,他闭眼稳住心神,才没被那人一同夺取意识。等待震动停止,诸葛青缓缓张开眼,他面色凝重,已然是知晓那人耍了什么手段。

 

“我还以为这年头已经没人再用血下咒了。”诸葛青的语气带着一丝自嘲,为自己轻敌也为自己竟然没能看破这一点。“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那孩子拄着腰好一阵咳嗽才接着说下去,“这狗屁的功夫,自然是没人愿意学了。”

 

诸葛青心情复杂地看着他,孩童的模样配合着老气横秋的说辞,这人到底是谁?

 

天山童姥爷?

 

“看你心气儿高,还以为也是个不管不顾的主,却没想到最后只用这一招水弹,打得不痛不痒。”那孩子揉揉自己的胸口,看来诸葛青当时的招式并非没有打中,而是全部被他吸收化解,“像是王也那小子认识的人。”

 

诸葛青不言语,那孩子似乎是看出他在想什么,朝他踏过一步,诸葛青站定没动。那孩子挑挑眉头,似乎觉得有点意思。

 

“你不是要来找我?”那孩子敞开手臂转一圈,“我就在这了。”

 

要不是深知自己打不过,诸葛青真想上去问问这熊孩子究竟是谁家的,太欠教育了!

 

“你是谁?”诸葛青深呼一口气。

 

“我?”那孩子死气沉沉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种名为光彩的东西,犹如回光返照,却又让人多了几分寒意。

 

“我是冯槐。”

 

(4)

 

王也跟他爸打听过关于冯家的事情,但他爸所知也不多,因为冯家人并不经商也不从政跟他爸的交集并不算多。老冯家的祖业是古董行当,王也深知他爸对那些东西顶多算是附庸风雅,跟风买过几个花瓶,还是价值不菲的赝品,自打那之后他爸对这些东西也就没多少兴趣。

 

冯家大姐早年出国,现如今也一直居住在国外,逢年过节会回来走动,但是跟剩余的几位兄弟感情并不算深厚。今年的六十大寿是回过办的,邀请的人不多,大多和冯家是世交。

 

老二老三老四都是男孩,老二走得早,不过四十岁时脑出血直接在睡梦中就没有醒过来。那时冯父冯母尚在,两位老人老年丧子一悲痛异常,也是那会儿埋下的病根,而后没出几年也先后去世。

 

老三名叫冯栀,这些年深居浅出听说是继承了老冯家的祖产,但道上的人也没几个真正跟他打过交道的,这个人脾气秉性颇为乖戾,虽说是第三个儿子,上有大下有小,但是冯父冯母在世时对这个儿子的偏爱超过其余几位,这大概也是大姐当年离家甚远,不愿意回来的一个原因。前几年的时候,因病过世。

 

冯家的老四便是冯槐,从小受家庭环境的熏染对古董行业万分有兴趣,同时又对铜制品格外喜爱,从小钻研,不仅是鉴赏,他还好自己亲手打磨铜制物件,有人曾说求一件冯槐做的铜物件要比买一个货真价实的古董还要不容易。他这个人脾气是有些古怪,不过比起他那个三哥来说就正常许多,时不时也出去游个山玩个水,总体来讲和他那个年龄段的人没什么不同。

 

 

听完这些话,王也不由地苦笑,原本以为自己家就算是狗血,这么看来到是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冯槐约他在家中见面,原本以为以冯槐和冯家的财力来说,在三环内有套房不是什么难事,但冯槐给出的地址却意外的有些偏远。兴许是喜欢清净自然,一个寡居的老头子,对这住房倒也没什么要求。说来冯家四子,只有大姐和老二结婚生育,老三老四都是独居,年轻的时候两人到是还跟姑娘们有些风流韵事,只不过随着年纪增大,两人除去秉性,做事的风格越来越像,谁也没提过结婚的事,倒也落得自在。

 

到了冯槐家中,没有想象中铺面而来的铜器味,反而因为屋角燃着的香而多了几分淡雅。这根王也脑补的冯槐不太一样,不过想来也有可能,不是人人都和李庭生似的,能跟木料活一辈子。

 

“四爷,”王也没想跟他套近乎,这人和阎老金不同,“我今天来是想让您帮着瞧瞧这铜铃铛的。”王也刚一落定就直奔主题,诸葛青那边迟迟还没有消息,他想尽快把这边解决,若是可以,还有时间能赶到那边。

 

冯槐到是真如阎老金所说,是个胎哑巴,嘴唇抿成一条细线,虽然不是故意撅起来,但就是让人莫名觉得他在噘着嘴生气,还有些恶意卖萌的嫌疑。只不过配上那两颗快要冒出来的大眼睛,和粗实的眉毛,王也实在是没法把俩词之间划上对等。冯槐把手摊开,寓意着王也把东西拿出来,王也直接从袖口里把那铃铛拽了出来。

 

不知道是王也多心还是事实如此,冯槐饶是已经尽力克制自己的表情,但在看见铃铛的一瞬间,脸上松弛的皮肉还是轻微颤抖一下。

 

“这东西……你是从哪得来的?”冯槐的声音如同锈死的铁器突然磨动,带着一股涩人的尖利。王也老实回道:“是有人寄过来的。”

 

冯槐握着铃铛的手果然收紧,这些细微之处王也都看在眼中,他知道冯槐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铜铃。

 

“引魂铃,这东西竟然能落在你手中……”冯槐的语气讽刺但并不针对王也,更像是对自己说的。

 

王也只是点头并没有搭话,他看着冯槐苍白的脸,那张脸的白并不是年少的白嫩而是一种失去血色的如同揉搓过后的白纸,脸上的皱纹老年斑都比他这个年龄段的人来得更深一些。冯槐看上去很疲惫,但那种疲惫不单单是从起色方面来说,而是从他的眼睛。王也终于意识到他一进来就察觉到的不对劲是怎么回事,冯槐的眼球从来没有滚动过。

 

一个人在进行交谈时,即使再认真聆听你说的话,也不可能真地做到目不转睛。思考时下意识的垂眼,看向你时眼球的自觉滚动,这些都是我们一直拥有却未曾注意过的事情。但是一旦将这些东西去掉,人就会显得格外木然。

 

冯槐的这种木然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另外一种状态。

 

行将就木之人。

 

王也稍微坐直些身体:“还请四爷指点。”

 

“相传以前时常有孩子撞邪,有人走夜路的时候丢了魂儿,找来的大仙便手持铜铃,摇铃喊魂儿。但凡是在外的生魂听见这个铃声,必然会跟铃铛找到回来的路。”冯槐的声音忽高忽低,王也忍住自己想要掏耳朵的手,只能更加集中精神去听。

 

“有些被叫过魂儿的人说,他们不觉得自己是丢魂,只觉得是走入一片白雾茫茫的幻境之中,他们如何走是走不到头的。直到听见铜铃声,幻境里会长出一颗树,树上结的是桃果,桃果落地瞬间裂成两半,一半是童男子,一半是童女子。童男子手中抱着一支铜铃,而童女子手中则执一根桃木枝。铜铃响一声,童女子向西挥木枝,响两声,向东挥木枝。他们二人在前方开路,丢魂的人只要跟着他们,铃声响满十二声,便能找到自己的身体,重新醒过来。”

 

冯槐的眼球此时竟然转动一下,直勾勾地着王也,刹那见,王也觉得刚才还温度适宜的屋中隐隐泛起凉意。

 

“这只不过是些奇闻怪志的说法,我知道你们这些异人见多识广,比这新奇百倍的东西也见过。”听到冯槐提起异人这两个字,王也当真是心头一沉。

 

异人与普通人之间的关系就像是单面玻璃,异人可以窥见普通人,而普通人却很少能窥见异人。因为对于异人来说,普通人是没有威胁的,而对于普通人人来,异人的存在打破他们固有的认知。人对未知的事物总是先恐惧,随后才会去思考为什么恐惧。但对于地球上庞大的人口而言,一点点的恐慌就足以发酵出灾难,所以才会衍生出哪都通这种公司来暗中帮助维持异人和普通人的平衡。

 

王也不知道冯槐是从哪里听说来的,但他既然知道,自己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王也耸肩一笑,算是承认这个身份。

 

“你既然是异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引魂铃的真正用途呢?”

 

冯槐把铜铃举起来,轻轻一晃,原本没有铜舌的内腔竟然传出一声脆响,王也脸色陡然变化,他按住胸口,刚才的铃响,竟是震得他灵魂一动。他看向冯槐,冯槐的脸上露出一个笑,但那笑竟比哭还要多几分凄惨,不伦不类,诡异异常。

 

“你不是异人……”王也强定下心魄,他试图站起身,可此时腿下已不受控制,一声铃响已是如此,若是那铃真的响满十二下,又该如何?

 

冯槐把没有拿铃铛的手张开,五根手指头上赫然有五个血洞。

 

“你还真舍得……豁出命去……”血咒的说法王也也是以前在山上听师父提起过,同炁不一样,血咒所消耗的不止体内精血,还有精血连结的命脉,也就是施咒人的性命。通过精血和咒术所达成的协议,这就是个氪命的法子,不到万不得已没人会去用。而现在冯槐催动此咒,凭他自己本身的条件来说已然就是油尽灯枯。

 

“引魂铃,引生人魂,渡亡者躯。”冯槐冷笑,“命对于我来说,算得了什么!”

 

又是一声铃响,王也闭眼试图打开奇门,然而全身的炁却不受控制地四处逃窜,他一口血呕出。

 

“冯槐!”

 

口袋中的手机震动,王也却无法动弹,他怒吼一声,竟是拼尽全身的经脉为此一搏。

 

三声铃响,桃木指东南,摇铃晃九天,开路的童儿拨云雾,踏尽虚幻是真颜。

 

口中的血腥味尚浓,王也目眦俱裂,最后也只得轰然倒下。

 

手机从口袋中掉出来,未灭的屏幕上是诸葛青发来的消息。

 

“他不是冯槐!”

 

(5)

 

这就是魂丢之后见到的场景吗?

 

王也在一边虚无之中坐起来,全身本应该有的痛都不见了,反而身体轻盈的好似一踏脚就能飞起。这种体验到是很新奇,王也站起来蹦了蹦,虽说不能飘起来,但是确实要比自己平时轻巧许多。他尝试着去摸周边的那些雾气,但是每当他靠近时,那些雾气就会消散,仿佛永远都触摸不到一般。

 

什么引魂铃,那东西分明是个勾魂的,把人的魂魄从体内震出去,这下可真是好了,落在这么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

 

他漫无目的地朝前走去,这时候把希望寄托在冯槐的良心发现上可能显得有几分天真,但除此之外还能怎样呢?王也想到诸葛青,他的脚步停下来。

 

诸葛青还不知道他这边的情况,但如果自己就这么消失,他定然会来寻找。先不说冯槐那边的妖术还有没有其他,就单单这一个引魂铃就足够棘手。

 

王也叹口气,他也没来得及问诸葛青那边的情况如何,万一也是泥菩萨过河,他俩人这次可真是玩大了。

 

“老青啊老青……”王也仰着脖子,声音都像是要吞进肚子里,“那两位老先生可是给点力啊……”

 

这人生魂走失实属无趣,王也揣着袖子仗着没人,溜溜达达跟逛大街似的,逛累了就躺下睡会儿,他没有时间概念,总觉得一觉醒来还只是刚才。不知道冯槐那老瘪犊子有没有拿他的身体做新居,要真是那样,老青你可真得开开眼,别认错了人啊!

 

+

 

“宝宝,老张,你们在北京?”

 

发给王也的消息没有回复,诸葛青就已经意识到北京那边事态有变,果然卦象上显示的王也已然是凶相,正在这时他接到了张楚岚的电话。

 

王也留下的后手就是那两位,走的是哪都通的正规渠道,钱都打过去了,二位大神自然欢欣雀跃地过来执行任务。不过本以为不会是什么大事,但听过诸葛青的讲述之后,张楚岚就意识到王也现在的处境真的不容乐观。

 

“我知道应该去哪找他。”诸葛青握住手机的关节泛白,但语气却依旧冷静,不怒反笑,他在电话这头轻笑一声,那头的张楚岚却莫名起了一身白毛汗。

 

“老青!你千万别冲动!老王跟我说一定得拦着点你!”张楚岚是不太懂恋爱中的人怎么想,但推己及人一下,他暗暗瞟一眼旁边啃煎饼果子的宝宝,更加坚定地劝说诸葛青一定要冷静。

 

挂断电话,诸葛青揪着那个自称是“冯槐”的后脖领,把他拎进火车站的卫生间中。还站着撒尿的哥们,被他一脚踢开门的动静吓得断了流,捂着裤裆不知道该怎么办。诸葛青面上笑意和善,然而微微张开的眼中却是冷光似刃,那哥们把前门儿拉上窜出去,连手都忘记洗一把。

 

“你身体里那个,现在是你哥冯栀?”仗着在公共场合没办法开异能,诸葛青凭年龄优势把那孩子按在墙上质问。

 

“现在……你总该……信了。”被衣领勒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似乎是好久没这么狼狈过,又或者一直都是以长辈的身份出现,冯槐真是难得怂成这个样子。

 

诸葛青盯着他的眼睛,脸上的寒意已经蔓延出来,他此时连那一丝和善都懒得伪装。

 

“你……咳咳……你放心……来的及……只要你这会儿赶紧放手……你他娘的放手就绝对来得及!”冯槐被逼得没办法骂了一句娘,这年头的兄弟情义都这么浓厚呢?丫的个小崽子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诸葛青放手,冯槐两只脚终于落地,他卡着脖子朝便池里吐一口。

 

“那个……”刚才跑出去那哥们又回来,从门口探头探脑。

 

“能……能……能接着尿吗?”

 

(6)

 

“老青,这你跟老王的儿子啊?都长这么大了,来叫叔叔。”张楚岚知道冯槐是谁,只不过此时是存心要占他些便宜,冯槐冷笑一声,那张稚气的脸完全撑不起这个表情,显得有几分可笑。

 

“我俩要是还能有儿子,那可真是医学上的一大进步了。”还能开玩笑,张楚岚心里微微松一口气。

 

“再多耽误一会儿,那小子救不回来,你可别怪我。”冯槐斜眼说道。

 

诸葛青看他,他无所谓地摆摆头。

 

“我倒是有个挺好奇的事。”张楚岚突然插到他俩的中间,一边笑一边抓抓头发。

 

冯槐没作声,这个年轻人给他的感觉和诸葛青完全不一样,他摸不透这个人在想什么。

“我听老青说,你讲这移魂入体之术一个人是没办法完成的。”张楚岚摆出一张真的很好奇的样子,但冯槐默默朝后挫动一步,张楚岚的眼神由上至下投来,“那现在冯栀是在等谁来?”

 

话说完,冯槐口袋中的手机就响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他的身上。他自嘲地叹口气,做出投降的姿态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冯栀的名字就显示在屏幕上,他点开免提。

 

“冯槐,我就知道你会帮我的!”

 

“我求求你,救救三哥!救救三哥啊……”

 

他们四个抬起头来相互对视,最后三人又全部都看向冯槐。

 

他的眼微微阖下。

 

“好。”

 

+

 

“宝儿姐,那老小子要是敢造次,你就上去按住他……然后我再……”张楚岚在后面给宝宝分析战术,宝宝听得很认真,最后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柄铁锨来。

 

“我去宝儿姐你是怎么藏着过安检的!”

 

“没有,我是趁你们刚才说话的时候现去买的。”

 

“……”

 

“……”

 

“到了。”冯槐停住脚步,“你们去救你们那个朋友,我三哥的事你们不要插手。”

 

张楚岚耸肩表示没有意见,宝宝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诸葛青停顿一下,最终也点了点头。

 

门铃被按响,张楚岚没想到还真可以正正经经在任务中进人家一趟。里面传来一串东西被踢开的声音,焦乱的开锁,直到门被打开,他看着冯栀脸上的表情由兴奋到狰狞再到一种古怪的笑意。

 

“一个就够了,一个就够了……”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似乎也不在意诸葛青他们的身份。

 

诸葛青一眼就看到那个被扒光衣服趴在地上的身影,全身上下被一种铁锈红般的液体写满扭曲的符号。

 

不对,是用冯栀的血写成的。

 

“冯槐,我就知道你肯是要救我的,不然不可能把东西寄给他们……不然不能……你知道……我快不行了……我撑不下去了……你要帮我……你要帮我……”

 

冯栀的十根手指上都是创口,此时仍在向外淌血,他涂抹在自己的身上,又试图把血涂抹在冯槐的身上。冯槐躲开,他也不觉得怎样,把手指放在口中吸吮,血腥味填饱他的胃袋,让他亢奋让他觉得生命力又在回流进他的身体。

 

“三哥。”冯槐叫他。

 

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一个苍白孱弱的男孩,他们两个明明都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可走错的那一步将他们活生生地填充进现在的身体。

 

一个欣喜若狂,一个罪孽丛生。

 

“是我错了。”

 

“冯槐……小槐……老四……”冯栀像是在这几次的称谓中终于找到适合于他们的那个,“老四你没有错,是你救了我。”他两只手把住冯槐瘦削的臂膀,蹲下身才能和这个本应与他差不多年纪的弟弟对话。

 

“哥!”

 

冯槐的声音凄厉,已有啼血之音,冯栀愣住。

 

“这窃命之术,本就是损人利己之事,这么多年你顶着我这具残躯,难道还没受够折磨吗!你可曾有一夜安眠?你可曾有一时无病无痛?你可曾有一秒摆脱过这反噬带来的痛苦!”冯槐问他,“我又何曾有一刻一分一秒摆脱过!”

 

冯栀蠕动着嘴:“你我都还活着……都还活着啊……”

 

“三哥!”又是一声凄厉,冯栀身子猛然颤动。

 

“活着就没有错……老四……咱们还活着……只要咱还活着就肯定能等到那一天……”老人把头点在孩子的肩膀上喃喃自语,“我们究竟有什么错……”

 

“没有那一天,”冯槐咬着牙恶狠狠说道,“本来就没有那一天!这一辈子没有!上一辈子没有!下一辈子也没有!”他垂下去的手握紧自己的衣角,眼眶中一片猩红,“我是你兄弟!我是你亲兄弟!”

 

冯槐深吸一口气:“当年你病重,我愿意拿我这破烂的身子救你一命,苟延残喘几年也好,省得我都这一把年纪还要爸妈托梦来说照顾好你。哥,我真恨你,明明都是一个爹妈生的,明明你才是哥,可所有人都得围着你转。”他笑一声,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种日子当真是一过就几十年。“大姐受不了早早就逃出去,二哥走得也早,只有我。我想我把这条命给你,爸妈总不会再埋怨我什么。”

“可到底还是我错了,你从来就不知足。”

 

“哥,你瞅瞅,咱活得还有人样吗?”

 

“不对,不对,活着就没错……没错……”

 

冯槐把头抬起来,早就过去检查王也身体的三个人看向他,他竟然露出一个笑来,好似有些解脱。他猛地打了冯栀三巴掌。

 

“这是大姐的,二哥的,还有我自己的。”冯槐把头抵在冯栀的头上,“我们他妈的是上辈子欠了债,这辈子要这么还你……都还给你也好,省得下辈子还得拖累。”

 

冯栀的嘴张开,却只有血沫子喷出,从喉咙插进去的利器刺破冯槐的手,他抱住冯栀,轻轻地拍着冯栀的后背,仿佛长久以来他才是扮演哥哥的那个角色。

 

“这回咱俩好好投胎,可别再生在一窝了。”

 

(7)

 

“你说老王魂丢会不会成傻子?”

 

“我听说有些瓜娃子就是那么变瓜的。”

 

“你们有没有照他刚才的样子?”

 

“照了照了!”

 

“分享一下,我拖你俩组个分组。”

 

“叫啥?”

 

“我想想啊……就点我看王道长私密照片吧!”

 

“666!”

 

“只有背面啊……”

 

“我哪敢照正面,你的私人领地,我们就不过多干涉了。”

 

“这张好!”

 

“这瓜娃子看着瓜屁股还挺俏实。”

 

“……是不错!”

 

“嘿嘿嘿……”

 

回魂的王道长坐起来,笑容可掬地向那三位问道,“诸位有什么好东西也分享给我点。”

 

“进群自己保……”

 

张楚岚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凭借求生的本能先将手机藏了起来。

 

“老王呀!你可算是醒了啊!你再不醒,我们老青都要改嫁隔壁阿花了啊!”

 

张楚岚顺势咧嘴哀嚎,然后被王也一记土河车塞住嘴巴。

 

“呸呸呸!宝儿姐,看见了吗!这就是恋爱的恶臭味!”

 

张楚岚义愤填膺地一边吐泥一边说道。

 

“你也跟着他们瞎搞。”王也无奈地叹口气,接过诸葛青递过来的衣服穿上,然后坐在那人的旁边。“我就睡会儿觉,这怎么跟凶杀现场似的……得,还真是凶杀现场。”

 

张楚岚已经通知公司那边来收尾,毕竟怎么这次也是王也正经的委托。要是冯槐不动手还好,结果现在这一出性致就变了,不明白公司怎么定义这件事,冯家兄弟的事情太复杂,估计各区的负责人又要去开上几个大会了,不过那就是徐三徐四的事情了。

 

诸葛青大致跟王也讲述一下他离魂之后发生的事情,连王也都不由的几分唏嘘。但终归都是自己造下的恶,如此结局也只能是局内人疯魔,局外人几声感叹罢了。

 

“老王,这事没这么简单结束。”诸葛青把胳膊搭在膝盖上,仰头活动活动颈椎。“冯槐在寄出铜铃之前根本不知道我们会去找冯栀,事情的发展可以说是在冯栀的意料之外,又或者说,也许结局都是相同,但绝不不会这么快。”

 

这是一个巧合还是一个看似巧合的计划?

 

“还有,冯槐如果想完成换魂之术,至少要有三个人在场,他并不想活下来,但是那个人却在完成之后将他也塞入到一个刚死不久的男孩体内。如果说是顺手,那人的热心肠也未免有些过了。”诸葛青说道。

 

王也抹一把脸:“绝对的巧合就是计划,有人在暗中安排这些。

 

“你叫老张他们来,是想要哪都通介入这件事。”诸葛青笃定地说道,王也竖起大拇指,“那他们两个……”

 

“宝宝向来不管这种事,老张……就凭老张那心思,白给钱跑一趟,他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王也低头搓搓身上干掉的血符咒,把渣滓扔到地上,皮肤被搓得通红,也只搓下来一小部分,他干脆自暴自弃地就这样倚靠在诸葛青的肩膀上打了一个哈欠。

 

“俗事多扰啊……”

 

“有的是你烦的。

 

“怎么?”

 

诸葛青抵着他的头,跟着叹一口气。

 

“阎老金失踪了。”

 

END

 

*今天的满依旧是修仙满,想要小心小手小评论,❤

*bug太多了,如果我有前坑忘填……请记住都是阎老金的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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