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年，冬。

冯宝宝对孩子没什么概念，她只知道那种小东西饿便要吃，冷便要哭，病了便是要死了。

她蹲在巷子尾用树枝戳戳那个在角落里蜷缩成一团的孩子。

那孩子病了。

他不住地咳嗽，打哆嗦，鼻涕顺着人中一直流到脖颈里。他肯定有抹过，所以手背上也留着白色干裂成皮屑状的凝结物。

他脆弱还脏臭，像是一件被人随意丢弃的垃圾，又像是从角落里莫名生长出的恶。

冯宝宝不理解他的存在，所以歪着头看他。

他猛地抬起头冲着冯宝宝吐一口口水，他得逞了，但是他并不高兴。他蜷缩着身子，把头转向另一边。他也不厌恶，只是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和这个已经看了他一个时辰的人交流。

冯宝宝的眼亮起来，她不懂什么是高兴，只觉得心中不再像刚才那样紧紧的，仿佛有人抓住一般。

她又戳那个孩子。

她也不知道是想得到回应，还是单纯地喜欢看到这个孩子刚才那一瞬生机的模样。

她不厌其烦地用树枝戳那个孩子，直到他忍无可忍地从地上爬起来，准备换个地方等死。

冯宝宝跟在他的身后。

等到那孩子因为脚上的冻疮实在走不动停下时，她也跟着停下。

『滚。』

他用最后一点力气吼道，但是一点恶狠也没有，反而像一只濒死的兽发出第一声呼号。

他没那么想活下去。

也没那么想死。

他靠着墙根坐下，把冻得没有知觉的脚抱在怀里。

冯宝宝挨着他坐下，学着他的样子把脚也放在怀中。她的眼神不带有一丝波动，像是从未在这个世界中驻足过一般。

『这样做确实暖和些。』

她自言自语道。

他嘲讽地不愿看她。

『你是想要带走我吗？我哪里都不去，我就快要死了。』

他恶劣地说着。

他不屑于那些泛滥的同情心。

『那你带我走吧。』

冯宝宝说道。

他愣了一下，才发现冯宝宝并不是随口说说，她盯着他的眼睛。

『你捡走我吧。』『我也没有家。』『我不会死。』

冯宝宝断了三次句，最后一句话她说得格外认真。

『我不会死。』

没有人不会死。

他想。

所有人都会死，只不过是早些和晚些，他们都要死，只有住在房屋里的人才能熬过这个冬天。

他终于露出一个孩子应该有的神情。像是疑惑，又像是与生俱来的绝望。

冯宝宝朝他挪过来，头抵在他瘦削的肩膀上。

『真的。』

她的声音这么近。

『我不会死。』

他嚎啕起来，拼命地敲打冯宝宝的头，抓住她的头发，把她乌黑的头发挂上鼻涕还有秽物。直到有血迹在她的额头上显露出，他才停下手。破风箱般的气管快要供不上他的呼吸，他大口地喘着气，鼻涕和眼泪混合在脸上。

冯宝宝的眼睛黑亮，她不发怒也不恐惧悲伤，只是看着他，眼中的光像是快要灼伤他。

她说。

『我不会死。』

『你也不会死。』